那个时候画还和L在一起。

L在黄昏的时候送画去上班。象往常一样，他们手牵手。雪簌簌在下。

画是个小提琴老师，她白天不工作，晚上轮流给几个孩子上课。工作很轻松，大体能养活自己。

L在小巷拐角的地方例行地抱了抱画。画盈盈一笑，向前走去。

L在后面突然说，画，我有句话想跟你说。画转身。

后来她很后悔，她应该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往前走。就不会看到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

L说，画，原谅我，我不爱你。

画笑起来，今天不玩这个，我们玩别的。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看着L的眼睛。

L低着头说，是真的，虽然这个结果让我也很失望。

画哦了一声，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转身她看到自己刚才的脚印，已经变黑了。手上的琴盒突然变得很重。



晚上画给孩子上课上得一团糟，她心里很抱歉，可是就是不能集中精力辅导那个孩子。

九点。她独自走路回家。

这不是她第一次自己回家，L很忙，很少来接她。她喜欢走路，看街上的灯忽明忽暗，虽然很冷，心里充满欢喜。

可是今天特别孤单。她很想快点到家，看她的毕加索。

毕加索曾经是一只忧郁的流浪狗。她在某个夜里回家的时候捡到的，那天也这样下着雪。



回家随意放了张碟在DV里，然后坐在地板上抽烟。好象是爱尔兰风笛。

之前和L在一起听过许多遍。她喜欢缠着他要他抱着搂着，然后把一粒粒果冻放在他嘴里。有时就那样在地板上睡着了。

毕加索跑过来，画剥了一粒果冻喂它，它嗅了嗅，很为难地跑开了。

原来它不喜欢吃果冻。画想。以前一直不知道。

什么时候睡着的画忘记了。但是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时间对她来说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肚子饿了的时候要吃饭，困了的时候要睡觉。想他了，就打个电话。

但是她现在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也不想打电话。

我还能做什么呢？她翻身抱住枕头。

枕头上还有他的味道，是总让她安心的味道，但是这时好象是毒药。





下午去小区旁边的公园，带着眼神忧郁的毕加索。

画坐在公园的长凳上，百无聊赖。毕加索在没有草的草地上跑来跑去。

L从来没有和她一起带毕加索出来。她也是现在才忽然想到，L原来不喜欢毕加索。莫非是因为毕加索不喜欢吃果冻？她笑。

那天下午毕加索就象它突然出现在她身边一样，突然消失了。

画从沉思中抬起头，发现毕加索并不在她目光能抵达的任何地方。

这不奇怪，谁能永远在谁的身边？画在公园里一直坐到傍晚，毕加索没有回来。

她就一个人回家了。

画觉得自己不难过。泡了一碗方便面，然后下楼扔掉毕加索吃饭的碗。顺便扔掉了烟灰缸。

反正没谁用了。

这些东西可以扔掉，我自己呢？我把我自己扔到什么地方去。

画上楼的时候眼泪猛然掉下来。



晚上画没有去上课。

她叫上几个朋友去了名叫SEVEN的酒吧。

去的时候双眼涂上深艳色的眼影，浓浓的睫毛膏，把头发裹成一缕一缕的小辫子。

镜子里是陌生的妖气的脸。

画对自己轻轻笑着，心想原来我也可以是这个样子。那么L，他喜欢什么样子的我。

画想只要每天把自己安排得很丰富，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和朋友们在一起，这样的孤单很快就会消失。

会很快康复。再和别的人恋爱。可是又隐约觉得不妥，假如真的很快就忘了，自己是不是也不算爱他。

有时爱一个人其实是爱自己的影子，想让自己纯净一些，满足一些。而且骗自己说，这会是永远的。

当初和L在一起的时候，画说，这次让我慢慢来，我有好多时间，我要爱你。

但是这个有好多时间，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你有时间，人家却没有了。这有什么办法。

在酒吧卫生间里吐个不停，然后放声痛哭。

画曾经看到好多女孩这样。大体都是因为不爱了。所以她不想这样。

她以为自己是和别人不同的。

但是太过清醒让人很难过。还是不要太伶俐的好。

所以后来她还是哭了。但是没有让人看见。

她不想让谁看到她哭。如果可以，只让人看到她快乐大笑的一面。

爱和不爱，都是一个人的事情。绝望和疼痛也是。

第一次见到L，只是一面。她没留下什么印象。

第二次见到L，是他特意来看他。坐在对面微微地笑，画觉得有什么在心里轻轻的撞了一下。

第三次见到L，他仍然坐在对面，两人无语。她问他，你有没有想要抱抱我。他说，无时无刻。

自此后，每当想起他，哪怕只是想起他的一个表情，她就心如鹿撞。

而那只是一年间的事情。

一年后他说，我不爱你，真的。

她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也许只是一念之差。我向左走了，你却向了右。





半夜的时候画在酒吧里和一个男人疯得很厉害。

那个男人长得很模糊，因为画已经喝醉了。她知道他抱着她跳舞，双手轻佻地揽着她的腰。

她没有拒绝。我是需要一个拥抱的，她想。

后来男人在耳边说，跟我走吧。声音很温柔。

她突然勃然大怒。





她独自回家。回家继续吐。然后睡在地板上。

半夜冷醒了。头疼。然后想到如果病了，没有人会心疼也再没有人买药来给她。于是赶紧上床去睡。睡前喝了杯水。

她以为自己会不顾一切地给L打电话，怎么也不会就这样让他遁去。但是她没有。

她明白原来自己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意料之中。

所以后来睡得很好。



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她想晚上要去给孩子上课，明天不能睡懒觉了。要过年了，应该乘着天气好，把床单被套洗了，给家里做个大扫除。怎么说，也要干干净净地过年。

饭是要吃的。钱是要赚的。要找个人陪伴。要好好生活着。

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不要太在乎伤痛和情爱。我们都好渺小。



晚上去上课的时候在小区拐角看到一只狗，远远的孤独的样子很象毕加索。

画犹豫了一下，没有追过去。今天不能再迟到了，孩子的等待更应该让人珍惜。

也许会有别的人把它带回家。那么希望他们能够快活。

假如它不肯吃果冻，也要对它好。不要骂它。

要记得带它去公园散步，要给它洗澡。如果可以的话，放音乐给它听。让它吃饱。

如果它病了，带它去看病。拉肚子的话蒸苹果给它吃。

最重要的是，要爱它。它想离开的时候，让它自由地无牵挂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