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湖罱渣

种田人没闲时,秧棵刚刚栽插结束,家家户户就整理船只,整理罱子,预备下湖罱渣了。泥渣实在是个好东西。作甚泥渣?当今的青年人都陌生了。湖里各种水草经过春荣秋枯,走过从生长到枯萎的一生,然后腐烂在湖底,便成了一层有机质的泥渣。凡用泥渣垩过的田块,姜武玦土壤疏松、肥沃,长出的麦子和稻子穗年夜粒满。在尿素和碳铵十分紧缺的那个时期,泥渣是庄户人种田的命根子。通庄每条河都啃到了黄泥板子,到哪里去寻觅这种肥沃的泥渣?昔时罱渣。

我们必须到远在二十多里外的年夜纵湖。清晨三点多,星星还挂在天上,村落还覆盖在朦胧的月色之中,下湖罱渣的人们就繁忙起来了。父亲、母亲和我将罱子、渣叉和纤绳,还有锅碗瓢勺等一些生活用品逐一拿上船后,就启程了。先是用篙子撑。月色和星光的照耀,让弯曲的河道也成了波光闪烁的路。我和父亲分别站在船艄的两边,姜武玦爱姜玛丽一人一篙,你点我撑,五吨的水泥船仓促行进。半个小时后,船出新沟口,越过上官河,进了向西的夏庄年夜河。我爬上年夜圩。

拉起了纤绳。父亲仍然站在船艄上,时而用篙撑船,时而以篙点舵。母亲则坐在船头,用船头上的那个小土灶烧起了早饭…… 背着数十米长的纤绳,我静心前行。天气渐明,夏庄年夜河里,向西去往年夜纵湖罱渣的船只一条连着一条。除用竹篙撑、用纤绳拉的船只外,姜玛丽还有摇着橹去的,有挂着风帆行着去的,有抽水机船拖着两三条船一起去的…… 当我们的船进入到湖区的时候,太阳已经放射出刺眼的光芒,广宽的湖面上,早已是船影林立,罱篙舞动了。

年夜纵湖,位于兴化市与盐都区交界处,方圆三十多平方公里。宽广的湖面,清澄的水质,富强的水草,每年都在湖底自然地积造出厚厚的一层泥渣。又因其湖底平浅,便于取渣,所以一年四时,尤其是水稻栽插结束后的夏秋之交,前来罱渣的农民出格多。选择了一个偌年夜的水域,父亲将铁锚抛进了湖中。仓促吃过早饭后,父亲赶紧抓起罱子,站在船梁上,一下一下地夹起了渣。我则穿着短裤,跳进了齐胸深的湖水中,用渣叉一下一下地捞着。罱子是自制的,选两根长长的竹篙,在接近根部约一公尺的地方交叉固定,用两根铁条或厚竹条作罱口,再配上三角形的塑料网兜。人站在船上。

双手撑开两个竹篙,下端的罱口自然张开,向下用力一按,罱口就深深地在湖底“吞”进了厚厚实实的一年夜块泥渣,再借着水的浮力,向上一提罱篙,“哗”,满满一罱子黑油油的水草渣就被抛进了船舱……相比较罱河泥而言,渣的分量要轻些。父亲站在船梁上,满罱子满罱子贪婪地往船舱里提着…… 年夜纵湖的水质实在是太清澈了。不管是站在船上仍是我此时站在水中,一米多深的湖水,能从湖面一眼看穿到湖底!湖水没有一丝杂质,可以看到湖底下那些曼妙舞动的各种嫩绿的水草,可以看到在水草间或急或缓穿行游动的鱼虾,可以看到水草丛里悄然爬行的螃蟹……那时的水啊,实在是透明极了。

我站在清冽的湖水里,站在松软的湖底的水草上,用手中的渣叉一年夜块一年夜块地捞起,不断息地甩向船舱…… 四周的船只越聚越多,湖中的船只也越涌越密,放眼望去,无垠的湖面成了渣船的海洋。望着这密密麻麻的船只,望着那些船上罱渣和水中捞渣的人们,父亲的表情忽然繁重起来。他向我讲述了年夜纵湖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幕:1963年古历三月初十,四乡八邻的生产队操纵春季前来取渣。那天下午,年夜纵湖上忽然刮起了飓风,刹时,整个湖面天昏地暗,飓风构成的巨年夜威力,竟然将年夜纵湖西边的水整体推向湖东,湖水构成丈把高的墙,山一样倒进湖东的圩子里……那次灾难,不知造成了多少渣船翻沉。

多少农民灭亡…… 太阳高挂在湛蓝的天空中,碧波泛动的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斑斓。碧空如洗,水天一色,船影云集,群鸟飞逐,如此壮美的年夜纵湖啊,怎会有那断人魂灵的噩梦?!三个多小时后,我们的船舱已经被黑乎乎的泥渣装得满满的了。就在我们预备起锚返程的时候,几十米外的水面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声的呼唤招呼声:“沉船了,沉船了!”循声望去,一条装满泥渣的农船刹时沉没了!两个罱渣的男人站在水中,茫然惊惶失措。很快,两三条刚刚进入湖区罱渣的空船围拢过来,帮着捞船了。原来,由于泥渣中水草成分居多,便于垒堆。同时,路远迢迢来一次也不轻易,所以。

罱渣的人总是将泥渣在船舱渣堆上加了又加,堆了又堆,泥渣在船舱中构成一块高高突出的四方形,直压到船帮几乎平于湖水了,才肯罢手。这条船就是由于加得太多而致使了沉船,这样的工作几乎天天都可能发生。返程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七月盛夏,高温如火,但载着满满的一船肥渣,我在岸上拉纤,父亲仍以竹篙点舵,母亲在船头做着午餐,三个人已经没有了清晨启程时的那种急切和焦虑。将满满的一船渣用渣叉一下一下地从船上翻挖到河岸上,也是一件出格费劲和乏味的活计。当我们将泥渣船撑到自家的田头,并齐心协力将其堆积在堤岸上的时候,夜幕起头降临了。除刮年夜风下年夜雨。

这种起早带黑的日子经历了二十多天。天天傍晚,当一身汗水、极度疲惫的人们撑着空船收工,看着堤岸上那一堆堆黑乎乎的渣堆时,眼睛仿佛就会发生一种幻觉:那不是黝黑嘿的渣堆,而是一座座金灿灿的粮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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