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
在我的“百宝箱”里,珍躲着一双极新的黑色灯草绒布靴,那是娘在八七年病世前强忍病痛特地为我做的,说我教学起早贪黑,冬季穿着热和。那靴底足有一手指厚,细细的针脚像芝麻籽,密密层层,错落有致,姜武玦爱姜玛丽脚心部位绣着一朵盛开梅花儿,鞋底的外围是雪白的布边。
热和舒适,精美美观。在黉舍,同事们满眼垂羡,都说我穿的布鞋别致、好看,问我在哪儿买的。我很自豪的告诉他们:这鞋是俺娘自己做的,在哪儿也买不到。从那一刻起,我更加体味到母亲做的布鞋在我心中有何等深的涵义。苦命的娘已往世二十多年了,每当我把那双布靴托在手上时,泪水悄然滑落,总感觉是那样的沉重、辛酸、悲凉,旧日的种种艰辛好像片子一般不时在我心中闪现。
母亲辛苦憔悴的样子容貌历历在目。千层鞋底儿,姜玛丽是苦难岁月的聚积,针脚儿无数,是娘艰辛的缩影,梅花儿精美,那是娘博年夜的爱、疼儿的心啊…… 我是穿着母亲做的布鞋走过了童年,走进了少年。男孩一样狡猾的我,那时并不谅解母亲做鞋的不易。
只知道疯玩,一年数我穿烂的布鞋最多。七、八十年代,一家六口人,全靠父母挣工分,家里年年是缺粮户,衣服是我们姊妹轮退着穿,还要供我们姐妹三人上学,膏火年年借着交,哪还有钱往买鞋穿。最苦的就是娘了,姜武玦一年下来,亲手制作的千层底布鞋。
少说十几双,多则几十双,娘用了几多根麻线,右手背上留下了几多印痕,手上磨出了几多血泡…… 娘做的布鞋适宜气候,四时有别。不仅因为家人口多,生活困难,更重要的娘做的布鞋穿在脚上出格抱脚、软和、舒适、轻便。哪个季节不穿娘做的鞋,心里就会感觉空落落的。娘的好手艺在七里八乡是出了名的。纺花、织布、剪裁、缝纫、绣花样样拿手,娘的“鞋艺”更是首屈一指。
一到雨天或农闲,总有不少婶子、年夜娘、年轻媳妇拿着鞋样来请教娘。娘为人慈祥、随和,她们常常边拉家常,边纳鞋底,不时地切磋“鞋艺”。娘有空总会把家里破得不能再穿的旧衣服、展单、被里整理出来,撕成一片一片,再将一块块边角料儿平均地叠加起来,展平、展匀,涂上面浆,然后把上了浆的布块一层层地糊在木板上,用两条凳子架住一块门板,等晾干后揭下来。
就成了做布鞋的原料。接着,娘就会从箱子底翻出一年夜叠年夜小不一的纸鞋样,有父亲的、我们姐弟四人的、有爷爷、奶奶的,有村里孤寡老人的,甚至有街坊邻居的。娘按照这些年夜年夜小小的鞋样,用年夜块的原料比试好,再用极新的白棉布、白洋布上下盖面,拿出一把年夜剪刀遵照鞋样剪下来。裁剪时娘总是铆足了劲用力剪,每剪一下,娘的下颌骨连同肌肉总会蠕动一下。
剪好后,娘先把鞋底边纤好,再用针穿麻线纳鞋底。娘是个干净、爱美的人,每次纳鞋时,城市用一块布包着,把手洗净,生怕弄脏了。娘纳鞋时隔一会儿就会用针在头发间划一下,然后用套在右手中指的铜顶针一顶,那针线就会很快地穿将过往,娘的神情是那样专注、安详、柔和。娘需要一针一针地纳,一线一线地穿,千针万线才能纳成一双经磨、耐实的鞋底,那声音很长。
也很动听。娘纳鞋底的时间长了,手指酸痛,眼睛发花,也时常会扎着手指。每当看到娘吮吸流着血的手指时,我的心便会阵阵揪着、发颤、发疼。记事起,为了省钱,纳鞋的麻绳年夜多都是我在山上采回来的。夏天的礼拜天或暑假,我便和村里的伙伴们一路往五六十里的深山里拽葛条。头天晚上,娘给我烙上两个玉米面饼子,第二每天不明就出发,常常是走了二十来里天才会亮。
因为如果走得晚回来天一黑,扛着葛条山路很难行走。一到山上,我们就会钻进葛条墩里挑葛条,葛条既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嫩,根据长度和色彩来判断。我们满山跑啊,选啊,割啊……饿了,就着山沟里水,啃着带的干粮,又说又笑,欢声笑语在年夜山沟里回荡。割的差不多了,再看看天上的太阳,我们便起头挑着捆好的葛条往家赶。捆、扎,常常是男伙伴帮我们做的。
他们困得结实,以避免路上散捆。回到家,娘当晚就起头蒸葛条,第二天凌晨出锅,我们剥下葛条皮,然后拿到河里漂洗,把葛条上面一层黑皮洗失落,晒干。因而,纳鞋绳子的原料便有了。一年往上五七次山,娘纳鞋的绳子就不用买了。暑假,除了看书、割岈子、锄草外,娘总会让我们搓麻捻子,娘再搓成麻绳,一根根收起来,四时做鞋用。每到冬闲时。
娘的手就尽是裂口,火辣辣地疼—那都是娘搓纳鞋线搓的呀!娘白天和父亲下地干活,做鞋只能在晚上。我和姐姐则围着疙瘩火做功课。在那些狂风怒吼、生活单调的山村冬夜里,娘右手中指戴着顶针,引着长长的纳鞋线端坐灯下的身影,母亲用嘴吮吸手指鲜血的情形,成了我童年和少年时代最熟谙的一幕,永久定格在我的心灵深处。那一针一线都深深地凝聚着娘的纯朴,娘的辛苦。
娘纳鞋底常常到深夜。有几多个夜晚,鸡叫五更,昏黄的睡眼中看见母亲仍在昏暗的灯光下,飞针走线,彻夜达旦……我自豪,母亲高深的手艺,我佩服,母亲超强的精力。因为,天明之后,生产队劳动的人群里,有母亲早到的身影。几个晚上,一双鞋底就纳好了,娘便起头制作各式各样的鞋面,纯色的、花布的、绣花的,然后将鞋底和鞋面缝合到一处,俗称“上鞋”。
上鞋是最需要技巧的活儿,好多婶娘都上不好,不是鞋底长了就是鞋面窄了,底和面的缝合处总是皱巴巴的,而娘上的鞋总是严实合缝,针脚均匀,圆润饱满,有模有样。小学时,娘做的布鞋是红、黑灯草绒布,鞋头绣着一双对称的花儿;上初中时娘做的布鞋常常是黑灯草绒布,鞋的左边或右边绣着一双对称的小花儿。娘做的鞋穿着舒畅,美观年夜方。娘会捏出各式各样的花型来。
金龙飘动,花儿展翅,造型新奇,绘声绘色,精美美观,充满着个性与灵气,俨然就像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同窗们都很恋慕我穿的鞋子,一下课他们总会围着我的鞋子看,啧啧的赞叹声不尽进耳。有一次,语文教师让我们写作文参加全市的中学生作文比赛,我便以《娘的布鞋爱无穷》为题,描述布鞋的好处,论述娘为了我们而辛苦劳作的故事,抒发娘对我们真挚的爱和殷切的但愿。
结果,在全市获得了一等奖。老师在班里宣读我的作文,同窗们互相传阅我的作文。我像喝了蜜,我的心欢呼雀跃,娘的布鞋竟然促进了我的成功!礼拜天,我把作文拿回家念给娘听,娘笑眯眯地说:“进修就像娘晚上纳鞋底一样,每针都要纳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