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我心中

若是在夏日,午后,稍稍小憩过的外婆就会穿审问屋,沿着一排排列整洁的青石板,冲着大门口轻摇慢摆而来。在明晃晃的日光里,我眼中的外婆宛若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头上梳理着整洁的发髻;上身穿一件缀着扣儿门儿的月白色偏襟儿罩衣;下身着一条退色了的缅腰黑裤,裤脚处牢牢地缠着绑腿,姜武玦爱姜玛丽脚脖儿便因此变得细细的、硬硬的;缠着厚厚裹脚布的两只三寸金莲状若角黍站立在尖尖的布鞋里。一路聘婷。

古稀之年的外婆从不曾走进大树下的浓荫里、从不肯混杂于喧嚣处纳凉着的人群中。她就只是一小我静静地停在门洞内稍稍驻足,而后轻轻地坐在门槛上。通常外婆都会点燃一支老旱烟,用力嘬上几口。袅袅的青烟便悠悠地从外婆的口中飘出,飘过外婆的眉眼。这时,外婆就会把眼睛轻阖。再抬眼时,眼神便已从人群处移开了。在外婆的视线里,邻家那只身披虎袍的老猫正在檐下瞌睡。

做着重回天庭、成为御猫的好梦。几只麻雀在不远处寻找遗落在地上的食粮。它们时而低头猛啄三两下、时而抬头瞟瞟不远处的外婆。相看两不厌、两不扰、两不烦。姜玛丽有风吹过,麻雀儿几起几落。但是那起、那落,都与外婆无关。

都与外婆无关…… 日影渐斜。而外婆的足音就在这样一年又一年里的一个又一个的午后渐行渐远…… 若是在冬日,早饭事后,洒扫完毕的外婆就会盘腿坐在火炕上。冬日的暖阳透过窗纸,斜斜地筛落在外婆的身上。我眼中的外婆宛若一幅极具暖意的油画:外婆的脸颊被岁月浸染为旱烟的颜色,上面布满深深浅浅的沟壑。可我总是觉得许是由于外婆的一生温厚从容、淡泊超脱,那条条纹理相连状若菊花。

虽也涵蕴着沧桑,却无关忧愁与哀伤。外婆的眉和外婆的发一样,在几多的墨色里微染秋霜。想来,姜武玦那墨色是因了外婆性子里的温、定,那霜雪却是因了众人无法抗拒的循环。在自然的循环里,外婆的眸子不再清澈,却无比宁静。

那里面没有跌宕起伏的曩昔,没有屈指可数的未来,有的就只是对于现在的安然和满足。大家闺秀身世的外婆,话少。闲来无事,她喜欢牢牢地抿着双唇。而那唇形却总是上扬着,纵使非笑,却也似笑!外婆盘坐炕头的景象,在我眼中是如此的美好。年少的我也想学着外婆的样子,用手狠狠扳起两条硬硬的瘦腿死命的想要把它们叠加起来,却总是难以如愿。这时。

外婆就会一边从泥制火盆里拿起烙铁轻轻压一压冒烟的地方,一边微蹙着眼睛淡淡的笑着说:“呵呵,新社会的人,谁还学这个?” 坐得久了,外婆会起身活动活动。这个时候她会从墙角处拿出一根木棍————顶端钉着丫字形铁叉的。身材娇小的外婆把木棍举得高高的,高及房顶(房顶处,钉着一根很长的钉子,上面挂着饽笼),而后用叉子把饽笼挑了下来,一块炉果经外婆的手传到我的手里。

伸进我的嘴里,甜到我的胃里,美到我的心里。炕席、炉果、和外婆的笑脸,那一刻在我的心上烙下了同样的也是永远的暖色…… 日光渐强。而外婆的足音就在这样一年又一年里的一个又一个半晌儿,渐行渐远…… 终究,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春日,外婆走了。她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的样子。斑斓依旧,安静依旧,暖和依旧。玄色的妆老衣裳也不曾让外婆的容颜变得冷凝;窜动的火苗、由黄转黑的纸钱、胡乱飘飞着的青烟,也不曾带给生者丝毫的惧意。

就只是在亲人们哭天抢地的哀思里,外婆那在人间行走了85个年龄的躯体,定格为永恒…… 相信:斑斓聪慧、温厚善良的外婆一定是去了天堂。我不知道天堂有没有青石板、有没有泥火盆,我不知道天上有没有外婆钟爱的旱烟和饽笼,但我知道外婆不管在哪里,都一定会带着恬恬的、浅浅的笑,对着我们这些依旧行走在尘凡里的她的至爱亲人们,深深地、深深地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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