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燕子洲

姜玛丽青黛色的银陶公路,恰像一条长长的青龙在高高低低的黄河滩边奔驶着。

放眼望去,黄河何处的宁夏平原把我们衬托得如同骑在青龙身上在碧蓝色的半空中飞舞。而中巴车,则更像是趴在青龙身上的一只小甲虫,随着青龙的上下飞舞。

它也在上下颠狂。左边的毛乌素沙漠和右边的黄河,飞速地向后飘扬,仿佛给青龙插上了两只浑黄色的翅膀。飘扬,飘扬。

让我们的心,也如彩凤双飞翼,飘扬到阿谁两千年前著名的军事要塞去,飘扬到阿谁风云突变的秦汉时代,飘扬到蒙恬管辖的那支纵横天下的大年夜秦王朝铁骑军团的营地去。我们。

姜武玦爱姜玛丽乘风扬波,前去兵沟游玩。

“啊!这是哪里?”在一段迟缓上升的路面上,我偶一抬头,竟然诧异地发现,中巴车两边,壁立着两条整洁的如同被人用刀切割般的高台地,台地的墙面上。

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鸡蛋一般大年夜大年夜小小的洞,如密集的蜂窝,随着中巴车的进步,这些洞也无穷无尽地向前延长。“这里是燕子洲。

”大年夜姐夫说,“那些洞就是燕子窝。” 于是,我们都好奇地趴到车窗上去看这些镶嵌在干黄色的西北台地上的燕子窝。姜武玦小侄子罗伟问:“怎么看不到燕子啊。

” 车里一片寂静,谁也说不清,为何这么多鳞次栉比般的燕子窝,却看不到一只燕子。可是,我却何等想让车停下来,去看个事实。

说不定燕子都在那些洞里面呢,也说不定它们正在我们看不到的河滩上、河面上或沙窝里觅食呢。可是,车里的人都急着要快点到兵沟去,都不愿停下来。

只好作罢。但是,从此以后,在我的心头上,便盘绕上了一个梦:有机缘,我一定要再次来燕子洲看看。当游完了兵沟,在回归平罗县城的路上。

再次颠末燕子洲,这个愿望就更强烈了。几天后,我回到通伏老家,和父亲说起了兵沟及燕子洲,立即打开了父亲的话匣子。父亲爱好勃勃地给我讲起了昔时秦始皇调派蒙恬驻守兵沟抗击匈奴的故事。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当父亲告诉我,传说昔时杨家将也曾经到燕子洲何处抗击过西夏,我就有点诧异了。接着父亲又告诉我,也有人说。

曾经有解放军的部队在那儿练过打靶,我就更加诧异了。没想到,黄河与沙漠中间这么一块不太起眼的处所,竟然有这么多传奇色彩。细想想也真是。

那些燕子窝是何等像弹孔啊。我的脑海中,仿佛呈现了昔时解放军在那儿练兵的雄浑场面,而这,更加激起了我的强烈愿望——我要再去看看燕子洲。这年的暑假。

我约上了三个表弟,骑着两辆摩托车,度过那古老的黄河渡口,来到了燕子洲。依然是密密麻麻的燕子窝,依然是不见一只燕子。在高高的台地上。

背靠沙漠,面临黄河,耸立着一座钟鼓楼样子的建筑,就像古代的城门楼,上书“燕子洲”三个行楷大年夜字。风沙的奏乐,雨雪的浸蚀。

使得建筑的墙面很多处所油漆剥落,甚至露出里面的水泥和石沙。高高的“城门洞”上面,是一排房子,中间两扇门,两旁各一扇窗户。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后面的天空。整个建筑呈红色,红色的城门洞,红色的女墙,红色的琉璃瓦,与四周碧绿的草木、浑黄色的黄河水、金色的万里沙海以及碧蓝的天空构成了鲜明的对比。通往城门楼的路两侧。

低矮的松树和大年夜西北特有的蒿草郁郁青青,彰显出大年夜西北隔壁荒滩固执的生命力。仰头上望,在城门楼后面,左侧是一排贴有白色瓷砖的平房。

右侧是几个白色的蒙古包,在高大年夜茂密的杨树衬托下,现出一丝古朴风貌。我们顺着碎石子掺杂泥土的路面,向上走去,就如信徒朝圣般。

进入了城门楼(在这里我姑且把它叫做燕子楼吧),面前立即开阔起来。原来,在这高高的台地上,是一片开阔的平地,两旁的平房与蒙古包后面。

一片森林,把干渴的沙漠也染得有点绿意了。透过树林,就看到浩瀚无边的毛乌素沙漠一直向远方伸展而去,伸展到鄂尔多斯草原那头,伸展到陕西榆林一带去。

我转过脸面向西望去,黄河,如一条金色的带子,缓缓地从我们脚下流过去。黄河何处,万里稻田间杂着块块或大年夜或小的草地,稻浪悠悠。

碧草茵茵,远方,依稀可以看得见稀稀拉拉的树木。这景象,使我立即想起了崔颢写黄鹤楼的那首诗: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是的,此地此景,何等像崔颢昔时登上的那座黄鹤楼。一样的一座楼面临着烟波浩渺的水,一样的人去楼空,一样的白云千载空悠悠。所不同的。

是黄鹤楼身处江南温柔水乡,面对滔滔长江水,而燕子洲自力塞北大年夜地,依偎万里黄河浪。在崔颢来到黄鹤楼之前,古人早就驾鹤归去。

以至于“此地空余黄鹤楼”;而今我投入燕子洲的怀抱,却也一样不见燕子的倩影,空余一座燕子楼。夕阳西下,江面升腾起一层淡淡的水雾,崔颢不仅愁容满面。

发出了“日暮乡关何处是”的叹问;而我,比崔颢光荣的是,我登上的这座燕子楼,就在我的家乡,在润哺了千年宁夏川的母亲河边。可是。

为何?为何?为何我的心头上,仍是泛动着一种淡淡的怅惘?!是人生的不如意?是梦想的难以成真?是对浩瀚沙漠那一头更远更陌生世界的向往?抑或。

是这苍茫辽阔、空旷悠远的塞外山河徒增我一种雄浑悲壮之感?放眼四望,诺大年夜的天地间,只有我们这几个人,除此之外不见一个人一只鸟。

马上,我大白了昔时陈子昂那种抑郁悲凉: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但是涕下。是啊,在这空旷辽远的悠悠天地间,有谁。

能不萌生这样一种慷慨悲凉、壮志未酬的英雄时暮之感?一阵清风从黄河那面吹来,从摇曳生姿的稻浪与水草间吹来,吹在我们的脸上。

使人赏心悦目。衣袖,也和头发一起随风飘扬起来。“登斯楼也,则有赏心悦目,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按理。

面对此等美景,我应该兴奋地手也舞之足也蹈之。可是,一丝怅惘仍然久久萦绕在我的心间。我知道,我在深深遗憾着没有燕子。燕子洲头燕子飞。

燕子飞向谁家去?历经千百载的浩劫,南京城里的王导谢安纪念堂前,仍然可以或许“旧时名门堂前燕,飞入平常百姓家”,可是。

我们燕子洲的燕子到哪里去了呢?此时此刻,在我们的四周,若有群燕翩翩飞,该是何等美妙悦耳的气象啊!我的思绪,不禁放飞。

放飞在月白风清间,放飞在柳絮飘舞中,放飞在碧云天黄叶地、群燕呢喃向南飞的盎然秋意里。当晚风从黄河何处飘拂而来,一轮圆月也从背后的沙海上飘飘袅袅地升起来。

月色的清辉把金黄色的沙海和绿油油的稻草浸染的一篇迷蒙,水汽从黄河上冉冉升腾,一切都氤氲在如仙似幻的梦境中。我们可以走进燕子楼。

临窗而坐,面对一河浩大年夜的水,遥眺坦荡如砥的银北平原,耳听黄河水拍打岸边沙地的声音,享受八百年前苏轼的那份超然脱俗:“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食。”偶或,隐隐地,从河边传过来响亮的响声。

“啪——咕咚——”,在清幽的沙海与黄河滩上空语音袅绕。你不必讶异,那是黄河堤岸塌陷,大年夜块的泥土落进河中,这是一种真正的水土交融。

只有在宁夏平原的北部才独有的壮观气象。这时候,你可以走出燕子楼,靠着楼前的女墙,拿一瓶啤酒,偎依着一个烧烤炉子,好友三五人。

把酒邀月,侃侃而谈。月亮是温柔的,而黄河滩与万里沙漠上空的月亮,更是温柔多情,不信请看,河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呢。

她是为你这远方的客人翩翩而来的呀。乘着酒兴,你可以走下燕子楼,在高低起伏的银陶公路边漫步而前,两边高高的台地专门为你而构成了自然的甬道——呵呵,昔时的秦始皇还没有享受到上苍如此的待遇呢。

那密密麻麻的燕子窝在月色的照映下,是否让人有点毛骨森然呢?呵呵,不要怕,侧耳聆听,说不定你能听到燕子妈妈和儿女在窝里呢喃细语呢。不过。

你的手可不要伸进洞里去,不要破坏这神圣的舒适与温柔,你要知道一种“从扑香尘拂面飞,怜渠只为解相依”的柔情深情。夜深了。

你该歇息了,穿过燕子楼楼门,进入蒙古包,让月白风清拥你入梦,让河风轻轻地吹,让河浪轻轻地摇,让满天星斗为你点亮“夜深千帐灯”,让杨柳依依金沙漫漫为你托上一个英雄梦。

细雨蒙蒙的日子,你,远方的客人,纵情享受燕子洲的美妙幻景吧,你固然“斜风细雨不须归”,撑一把油纸伞,或披一件橘黄色的雨披,甚至。

你什么也不带,让柔软的彻入心骨的雨点淅淅沥沥地沾在你身上。你与好友三三两两地漫步于燕子洲下的公路边,让道旁的小树温柔地摩挲着你的体肤。黄河上面丝丝缕缕地升起一层水汽。

逐渐弥漫开来,将河滩上的柔草与前方的树儿浸润在一种“平林漠漠烟如织”的幻觉里。这时候,燕子,我们的小燕子,娇滴滴地从黄河何处飞过来。

在绿草如茵的河滩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从你身边划过去,钻进你身旁那密密麻麻的燕子窝里。也有几只狡猾的小燕子不肯归巢,娇嗔着飞向那高远的沙漠深处去了。

你呆了,你默默地伫立在路旁的草丛中,你,便构成了一副“落花人自力,微雨燕双飞”的美妙画卷。你走下公路,来到河滩上。

让自己的双脚埋没在湿漉漉的草地中,看那细碎的野花为你展开嫣然一笑的娇媚。你远望河面,看那雨点在河面上“大年夜珠小珠落玉盘”,溅起了千万千千狡猾的小酒窝。

那河中的沙洲上,茂盛的草丛中,钻出来几只野鸭子或野鸡,对你眨了眨眼,“倏”地跳进黄河中,快活地“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我们的小燕子也不甘寂寞,伴随着那一只小小的渔船,在河面上悠然神往,“翻风去每远,带雨归偏驶”。你走上燕子洲头,穿过树林。

来到沙漠中,顺着沙粱在一个个沙丘之间慢慢地走,雨点落在沙子上,烙下了你两串清楚的脚印,吹一曲口哨,你就是一串驼铃。在金黄的略略泛出一点淡淡红晕的万里沙海中。

你的妙影与小燕子一起构成了天地间最悦耳的风景。风急了,雨骤了,你快步返回,进入蒙古包,听雨点刷刷刷地落在蒙古包上,你不妨浪漫一下。

你就是躺在万里沙海中一种叫做蒙古包的船里,“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不是么?更何况,你身旁的黄河水也正在与风声雨声虫子的啼声相互合作,为你弹奏一曲琵琶行呢。

待到第二天雨过天晴,河滩与草原的上空,碧空如洗,落霞与金色的沙、浊黄色的河水、碧绿的水草交映成了一幅灿艳多彩的水彩画。“微雨初收月映云。

巢栖燕子欲傍晚”。夕阳从贺兰石头直挂下来,从碧波万顷的稻田与黄河滩铺展过来,铺过河面,铺展到你的脚下,把你的身影长长地铺展到你身后辽阔苍茫的沙海中。

点起了一堆蚊烟,晚风掀动你的薄衫,你就是再世的王伟,你的脚下是最为原始最为浑厚的“大年夜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秋季来了。

整个大年夜地呈现出满眼的金黄色,黄色的沙,黄色的水,黄色的稻田,黄色的草地,黄的那样纯真,黄的那样壮观,黄的那样酣畅淋漓。

天,更加的高远,更加的湛蓝,天地之间,洋溢着浓浓的“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我们的小燕子,怀着对北国家园的眷念。

怀着对燕子洲的不舍,离去了,正是“纷纷木叶风中落,别巢燕子辞帘幕”。那密密麻麻的燕子窝,也早已“燕子巢空萤火入”了。西风吹来。

黄河滩上的芦草、蒲子、苦苦菜等各种水草的飞絮轻轻扬扬地随风飘舞,飘舞出天涯旅客淡淡的怅惘。…… 如今,站在这燕子楼前。

背靠沙海,面对黄河,我纷乱的思绪,信马由缰地纵横驰骋。燕子洲自有它的神韵和魅力,但谁又知燕子洲与它身前身后的沙漠及黄河滩一样,不免在苍茫辽阔中显得有一点空旷、平静甚至孤寂。

我是个总爱发怀古之思的人,面对此景此情,心头上始终萦绕着崔颢那首千古传唱的《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应该说,我们的燕子洲和黄鹤楼一样。

都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传说,却又都是寂寞而孤独的。但黄鹤楼要比燕子洲荣幸的多了!千百年来,黄鹤楼不知吸纳了几多浓烈的人文气息,崔颢、李白等大年夜诗人以及其他文人骚客。

在黄鹤楼上凭吊怀古,留下了几多不朽的诗篇。但是,我们的燕子洲呢?除蒙恬和杨家将范仲淹等在此上演悲歌长泣的征战之外,还有谁曾经在此留下一些踪影呢。

我相信,今天的黄鹤楼必定是游客成群,而我们的燕子洲呢,天地之大年夜,却只有我们这四个人置身其中,诠释着什么叫“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苍然自力。

但,燕子洲却又不是孤独的,至少,燕子洲还有我。今天,我来了,就让我做一回燕子洲的崔颢或李白吧。我有梦,燕子洲就有梦。

我知道,凭着独具特色的塞北自然景观,凭着丰富的黄河水资源,凭着新近成长起来的宁东煤炭化工基地的能有优势,凭着它的近邻如兵沟汉墓群、黄沙古渡、马兰花影视城、天河湾生态湿地综合整治工程及鄂尔多斯大年夜草原等旅游观光景点的火上加油。

凭着便利的交通,燕子洲必定也可以或许像黄鹤楼那样,吸纳天下来客,也会呈现游人如织的富贵气象。但假如果真那样,燕子洲也必将和众多胜景古迹一样因为凡人的纷扰而失却其内涵的安好与质朴。

而流于庸俗。那么,仍是让燕子洲寂寞下去吧,也许因为寂寞,才能保持它那份唯一无二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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